凤还巢_分卷阅读_46
  韩燕娘被她逗乐了:“咱们大家闺秀,不兴学那个。好好的小闺女,练那个做什么?”小嫩胳膊小嫩腿儿的,她舍不得。
  瑶芳仗着韩燕娘疼她,便开始放赖,站在那儿不走了,裹得圆滚滚的身子还扭来扭去,加强无赖小孩的气势:“我要学,我要学嘛~”
  韩燕娘一笑,伸一只手就将她给提了起来:“听话。”
  好凶!
  瑶芳闭嘴了。韩燕娘将她轻轻放下,牵着她的手道:“不闹啊,咱们去看阿婆。见了阿婆多笑笑,让她开心开心。”
  罗老安人觉得自己就像那周公瑾,深悔初时默许了让儿媳妇出面做恶人,结果不但儿子被拿捏住了,连自己说的话,在家里都没有儿媳妇管用。是以这几个月她都憋闷得在礼佛,也不知道跟菩萨告状了没有。
  韩燕娘对婆婆还是很恭敬的,可这种态度并不能让老安人开心一点,瑶芳打叠起精神来陪她,她的嘴角还是耷拉着,显得屋子里格外的阴森。韩燕娘见状,便领着瑶芳出来了。丽芳见状,也跟着退了出来。
  娘儿仨到了韩燕娘的正房里,气氛登时热烈了起来,丽芳见妹妹除去斗篷还剥掉两件大衣裳才露出短袄来,笑她是个球。瑶芳回她一个猪鼻子,她笑得更厉害了。韩燕娘笑道:“二姐儿今天倒有精神,还要学武呢。”
  丽芳听说了之后,眼睛一亮:“我也要学。”
  韩燕娘想了一想,居然同意了!瑶芳瞪大了眼睛:“娘偏心!”韩燕娘一抬手,食指一弯就从瑶芳的鼻梁划到了鼻尖儿,快得瑶芳眼前只有一道残影。只听韩燕娘慢悠悠地道:“你看着就不像是个会打架的人呐。”
  【胡说!我三十年前就会在京城跟野孩子干仗了!】
  也许是看她气鼓鼓的样子好玩,也许是为了逗她,韩燕娘终于松了口:“很苦的,要扎马步。”瑶芳点头道:“我不怕苦!”真的,她有一段的日子还过得不如韩燕娘呢,韩燕娘的亲娘只是没什么用,她却要跟个恶继母周旋。个中滋味,只有身处其中才能体会。
  韩 燕娘真个叫姐妹俩每日先扎马步,练练力气。用她的话儿说就是:“姑娘家凶就凶一点儿,凶好啊,不吃亏。只别像我,太外露了,弄得人都知道了。还有,这事万 不许说出去,彭家两个姐儿也不许说给她们,说了,我就不教了。”又说看丽芳像是能掐架的,千万别叫人看出厉害来。对瑶芳,她就是放牛吃草,愿意玩就玩吧, 长姐凶,也能护着妹子。
  丽芳跟这继母脾气越来越投,笑问:“娘这本事,哪里学来的?”
  韩燕娘给她正了正拳头:“是我舅舅。”
  丽芳见她一脸惆怅,乍着胆子问:“那舅爷?”
  “别想岔了,他活得好好儿的呢,不过我嫁过来的时候,他调防了,不在京里。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
  丽芳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儿:“打听着人,找就是了。”
  韩 燕娘道:“也行。你们就别操心啦,好好站!做什么事,不吃苦、不用功,都是做不成的。”心里却愁,舅舅最恨文士,好好儿的文人都未必能让舅舅喜欢,何况贺 敬文这个呆子?也罢,死马当活马医,彼时是急着葬母亲,一时又寻不到舅舅,这才失联。现在安顿下来了,也是时候联络联络了。
  一回头,见两个闺女腿都抖了,笑道:“歇一歇吧,后半晌接着来。”
  丽芳姐妹俩,一直将马步扎到了春正月,也不见韩燕娘教下一步。丽芳姐妹俩明白习武这事儿不宜说出去,也都守口如瓶,这一年的新年,县衙开宴,一群小姑娘聚在一处叽叽喳喳,她们也没有说漏嘴。
  回来却白天晚上缠着韩燕娘要教打拳。这一日,丽芳又缠着韩燕娘:“这都三个月了,还不行么?”
  韩燕娘心道,本没想你们练成万人敌,不过是筋骨强健,日后万一遇到你爹这样的,还能多个手段而已。这是她舅舅当年说的,“不求你做将军,只要以后能打得过弱书生”。照说,三个月也够了。正要松口答应,外面忽响起了鼓声。
  有人击鼓,告状来了!
  丽芳颇觉新鲜:“有人击鼓!”她长这么大还头一回遇着这样的事情。暂将学武的事扔到一旁,预备明天再磨继母。现在很想悄悄溜到前面去看。
  韩燕娘也有些担心贺敬文,想起彭娘子新年时候再次发出的提醒:“汪知府,像是要为难大令。”怕他头一回审案子审不好,便一手一个闺女,领他们去前面廊后偷呢。
  母女三人带着几个丫环,悄悄到了廊后,听着堂上念状纸,听完了,汗也下来了。
  这状告得很是奇怪。却是宁乡一富户,娶妻某氏,数年未有年出,便以七出之条出之。妻子回家,也是赌气,旋即嫁了个小商人,丈夫亦谋另娶,倾刻成婚。巧了,富户新妻子生下一子,前妻亦生下一子,只是后妻之子先天残疾,又闻说前妻所出之子肥壮可爱,形容颇类富户。
  富户父母动念,想抢夺这健康的“孙子”。实因这出生的日期……有些微妙。更妙的是,乡民无事不愿意告状,先请乡老调解,滴血验亲。竟是与两人皆能相融,两家以此争执了起来。
  瑶芳背上一冷:悼哀王今年就要死,胡氏就要过来成婚了,以朝廷的重视,必会派人来的。此事要是闹大了,传到使者耳朵里,回京当笑话一讲……嘿嘿!再者,如果真是汪知府设的套儿,那就肯定还有后手!说不定还有什么内情,还不知道要怎么翻案呢。
  罢官事小,牵累容家也顶多是丢自家的脸。难的是一旦这般离开此事,阖家性命是保下了,却是无法在叛乱中“保境安民”,张老先生、贺敬文,都得憋屈死。老先生还好,贺敬文的心胸,那是真的能气死的!
  有麻烦了……只求亲爹别当场就断案,夫子应该能拦住他的……吧?
  ☆、第47章 天真的呆子
  ????贺敬文接到人生中的第一个案子,心情是激动的。见到状纸之后,表情是呆滞的。
  清官难断家务事。
  贺 敬文近来内敛了许多,浑身上下依旧冒着些呆气,对人情世故却懂了不少。连着在乡下跑了这么长日子,两个师爷为了让这位东家长点心,着实费了不少力气。旁的 人是想将东家弄得蠢一点,他们俩的东家已经不能再蠢了,只好多教一些东西。张老先生教的傻孩子多了,还有耐心一些,谷师爷对这位东家是不大满意的,手段就 简单粗暴——直接带这傻子见识各种黑暗面。
  譬如见识一下四里八乡宗族之可怕可恶,宗族可决族人之生死,寻常官吏不会去找宗族的麻烦。除非事情闹得太大。又譬如典妻典妾等事,在贺敬文看来是不可思议的。怎么能有这般无礼之事?
  对付这种只有一张谴责的嘴的人,谷师爷自有办法,只消反问一句:“不然呢?要怎么办?”
  贺 敬文要没有办法的,在他的心里,这种事儿就不应该发生。宗族么,数世同堂,守望相助,令鳏寡孤独皆有所养,而不是族兄尸骨未寒就抢他的家产。可事情,就是 这么发生了。待你去问时,阖族上下都给瞒着,这还暗合了“亲亲相隐”。不典妻典妾,日子便过不下去,要怎么办?县衙养得起闲人么?
  更 让他绝对的是,遇上了这种事情,就没一个人会告官!经张先生解释,他才知道,乡民最怕上衙门!休说乡民了,纵是有见识的士绅人家,也不喜欢上衙门。谁家摊 上了官司,舆论风评便要指指点点,说一句:“他家摊上官司了,这家是要败啊。”真有人想告状,也会被家里人拦下来。打官司,是件伤筋动骨的事儿。
  行,你们不告状,至少我这三年一次的大计账面儿上好看。朝廷考核地方官,无非那么几项,财税、人口、治安、文教……诸如此类。这治安上,主要是看一年有多少案子纠纷,而不是看破了多少案子。
  然而贺敬文的心里,还是想断那么几桩案子的——好歹过过瘾。再说了,总不至于叫他遇着这种难缠的官司吧?顶多就是析产,这种案例张老先生讲过的!哪知开天辟地头一遭,就遇到一个比宗族欺凌族人还难缠的案子!
  贺 敬文打小没了爹,没人教他官场诸般忌讳,也没人给他做个男人丈夫的榜样,一切全看亲娘的本事兼自己去找模样。没有亲爹当榜样,也没有个亲密的男性长辈,罗 老安人的教导也出了一点问题。他自己呢,遍寻不着什么实际的人物来学,就拿书本当圣训。所以他的常识相当地匮乏,人也有点奇奇怪怪的。遇到这种事情,他就 抓瞎了。
  在他想做出一番事业的时候,有人肯教(当然,在他这里,属于辅佐),他是很落单的。一本《大陈律》他闲暇也刻苦攻读了,但是没有一条是讲这么个情况的。
  不自在地咳嗽一声,他又忒有自尊,不大好意思好当堂请教张老先生,又怕将这第一件事情办砸了。好在他也算是做了一些实务,有了点经验,下令发签拿相关人等,命这富户且回去,等涉案的人都到齐了,再过堂。
  后廊下面,母女三人都舒了一口气。
  偷 听是新鲜的,韩燕娘低头看看两个闺女,丽芳脑袋微向前倾,瑶芳却只是侧着耳朵。心道,多听听这些事儿,倒也不坏,好歹知道些人情冷暖,以后到了婆家,也别 一味以为天下都是好人。父母亲人再护着,也不及自己有本事。哪怕是瑶芳,她打定主意多看顾的,至少小闺女得自己能发现不对劲儿的地方好救援呐!
  收回了心神,她又担心起丈夫,就怕贺敬文这呆子猛然就下了决定,到时候可就坏了。这死人!前两天明明将从彭娘子那里听来的消息已经告诉他了,他还扳着张死人脸,也不哼一声,恨得韩燕娘当时就把贺敬文捶得哼唧了出来。也不知道他到底记住这顿打了没有。
  现在看来,好像是记住了。
  韩 燕娘伸出手来,一手一个,将闺女们拎走了——前面散了,贺敬文八成要跟师爷们到后面书房讨论。被贺敬文撞见了还没什么,叫谷师爷又或是服侍的小厮们看到 了,怕要传出闲话来。自打知道衙里有人将她家里称呼都传了出来,还害得俊哥被人嚼舌头,她就越发注意起这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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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 燕娘没想到的是,贺敬文记住自己又挨了一顿打,也记住了汪知府要对付他。现在他可没有那么一股“他能将我怎么样”的愣劲儿了,知道汪知府既然想做小人,就 不能拿君子的要求去看他。遇到事儿甭叽歪,你叽歪了,人家也不听,该干嘛还干嘛。你要看不下去了,那你也想干嘛就干嘛去。
  然而, 贺敬文开窍得有点晚,断没将这案子与汪知府联系到一块儿,更没有他小闺女想的那么深。贺敬文讨厌楚王府!压根儿就不想沾楚王府的边儿。若非皇帝有命,令这 附近的官员到时都要给世子的婚礼撑场面,他现在还不想回来呢。自然就更想不到如果在这场婚礼前后他这里出了纰漏,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直到张先生将此事点出,贺敬文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打的是这么个主意?可是这案子难道还能有假?”
  谷师爷口角噙着一抹冷笑:“富户对货郎,怎么抢不来孩子?还用告?他家佃户长工有好几十口子,择个月黑风高的日子,头脸一蒙,抢过来就说是现在的妻子生的!伪称婢妾所出也没什么,正经就是他家的孩子了。有点儿脑子的人家,岂会将这等事闹大?生恐旁人不知道么?”
  贺敬文道:“如此,该当如何?”
  张先生一直让谷师爷说话,心里暗乐,只花了一个钱谷师爷的钱,现在这谷师爷还将刑名上的事儿给做了一半儿,划算!纵然知道谷师爷是实在看不下去东翁这个傻样儿,忍不住地嘴贱而已。
  果 然,谷师爷说完这一大套子话,就觉得自己又说多了,紧紧地闭了嘴,深恨自己嘴贱。张先生见他不肯说了,才慢悠悠地道:“怎么判不要紧,得叫人挑不出毛病 来,还得预备着有人挑毛病的时候有说法儿。再者,得防着有人做文章。此事,恐怕还会有波折。必要做成铁案,免得日后有人翻案。”
  贺敬文道:“先生,你说了这么一长串儿,也没说要怎么判呐!”
  张 先生被噎了一下,谷师爷端起茶盏来挡在脸前偷笑了两声,笑够了,揭开了盖子喝茶。张先生无奈地道:“照谷老弟说的,这孩子多半不是富户家的,”说到这里, 张先生冷笑一声,“纵然是,也不能判给了他!寻常争子,滴血验亲即可,这个居然验不出来。不如再验一回,以防有诈。果然如此奇异,就问孩子的生母好了,她 总该有数的。”
  谷师爷见贺敬文一脸认真地听着,那模样要多呆有多呆,忍不住又嘴贱了:“那乡老一定有鬼!哪有一个儿子两个爹的?!”嘴贱完了,心里抽了自己一嘴巴,又抢活儿了,还不给加工钱!
  贺敬文嘴巴慢慢地张大了:“不能够吧?乡老……当是德高望重之辈。”
  谷师爷心里又抽了自己一嘴巴:叫你嘴贱!还是张先生给他解了围,对贺敬文道:“人心难测,东翁还是小心为上。此事不容有失,宁愿先小人后君子。况且,东翁也不是没有见过乡见宗族之长,看似和善长者,手段却比牢头还黑。”
  贺敬文心道,这世道总不至于这么坏,若是有事,恐怕还出在那富户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