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你似乎在迟疑什么。”慕寒渊淡声问。
  丁筱等人的目光随之罩过来。
  云摇停了两息,含糊道:“我是想,本来是为私事,但现在不止了。要寻那龙心鳞,看来还非得先找到红尘佛子不可了。”
  “……”
  慕寒渊凝她须臾,无声垂了眸。
  丁筱几人也勉强振作,聊着接下来要如何分头行动,效率兴许更高些。
  盏茶工夫过去。
  崔小二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三楼:“茶水来咯!”
  丁筱说得口干舌燥,正要抬手招呼对方,就见崔小二迎面,提着热茶壶笑眯眯地跑过来。
  “几位客人,是城外来的吧?”
  对着像不认识他们的了的堂倌,众人一梗。
  诡异的沉默间,对方却好像全无察觉:
  “我叫崔小二,几位客人不用担心,我们侍龙城的人最是热情好客!至于几位的外来身份嘛,我们城中人也是一眼就看得出来,用不着遮遮掩掩!”
  “——”
  一模一样的话。
  一模一样的热情洋溢的笑容。
  然而此刻,再看崔小二那张脸,只觉得透着诡异的、刻板的、不似活人的僵硬。
  丁筱压着满身炸起来的鸡皮疙瘩,哆哆嗦嗦地朝旁边抬手,想摸云摇的手:
  “师…师叔……”
  云摇同样蹙眉。
  观察了这个崔小二几息,她仍是看不出什么,索性望向一旁。
  慕寒渊眉眼透着薄凉,但无意外。
  云摇偏过脸去,用那店小二听不到的轻声:“你是不是已经察觉什么了?”
  慕寒渊沉默片刻,抬起手掌。
  修长温润的指节如玉如竹,在云摇眼前展开,似乎示意她将手搭上来。
  云摇迟疑了下,将掌心覆叠上去。
  和在慕寒渊的七情之海内,断天渊旁她所看到的少年恶鬼体内的那些邪焰丝络一模一样——
  一丝丝血色轻缓,摇曳,穿出他掌心,慢慢缠裹上她手腕。
  须臾后,一点薄凉之意覆上双目。
  ‘向外看。’
  像是那血色丝络振动,传回来他音色淡淡的声线。
  云摇循声往窗外眺去。
  天边,最后一丝黄昏明昧的霞色,被漆黑沉重的夜缓缓压下了地平线。
  而街巷间挑起万家灯火,落星如雨。
  同白日一样热闹非凡。
  唯一的区别是,此刻有慕寒渊的血色丝络“明目”,云摇看得再清楚不过——
  目之所及,那些欢笑热闹、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满城的男女老少,分明是一具具扭曲行走的森白骸骨。
  第24章 君埋泉下泥销骨(二)
  云摇只看了一眼,面上血色就褪了干净。
  慕寒渊似乎有些意外,一点异色深藏在他眼底,随他撩起长睫而剥离了几分清冷。
  ‘师尊?’
  旁人看不到的血色丝络轻抖了抖尾尖,在红衣女子的手腕上试探地点了点。
  云摇僵硬着从窗外慢慢挪开眼。
  作为司天宫一个掌管三千小世界时间流速的小仙,云摇过得散漫倦怠,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就一样东西。
  “鬼”。
  民间俗称阿飘。
  白骨一具还言笑晏晏地走在你身边跟你打招呼什么的,就更是要了她的命了。
  为此,云摇做小仙那会,就一直怀疑自己在飞升仙界前的一世里,是不是做过什么灭人全家的亏心事,不然作为仙人,怕鬼敲门得算是仙界第一笑话了。
  可惜仙界生怕飞上去的仙人们里藏着哪个小心眼,忘不了凡间那点爱恨情仇,拼着天罚也要用仙力下去祸害三千小世界,因此凡飞升上去的,全在仙格神纹烙印的时候,就洗掉了全部的凡界记忆。
  云摇做不得天上地下独一个的例外,所以她也不记得,想查都无从考证。
  但怕鬼这事,显然刻在神魂里了,到了乾元界也没改过来。
  “我,那个……”
  云摇缓缓转身,只觉得思维凝滞。
  连向她求救的丁筱都看出她脸色不对:“师叔,你怎么也?”
  云摇有苦难言。
  一想到身后窗外那满城行动自如的白骨架子骷髅头,还都咧着嘴笑得灿烂,云摇就从头发丝儿酥到脚尖。
  慕寒渊终于从云摇的诡异状态里察觉什么,他有些难解,随即是一点极淡的笑色擦过他眸底。
  修长温凉的指骨轻抬,离了云摇皓白的腕子,就要将血色丝络撤去。
  然而掌心一空,带来的更大的惊惧感,让云摇想都没想就向下一扣,用力握回了慕寒渊的手。
  他微曲的指节都被她捏得泛白。
  “?”慕寒渊缓抬了眸。
  师徒有伦,云摇散漫惯了,随性妄为,但于礼于理他都该罢手。
  只是那丁点薄温,缠着熟悉的冷香,像从指骨相抵的每一寸肌理处浸润。
  要将他陷进昏昧无底的深渊里。
  慕寒渊忽想起来。
  几日前,从藏龙山山神庙回到客栈里,他将怀中昏睡的红裙女子放在榻上,离身之际,也是这样三根纤细指节虚虚握住了他手腕。
  一段炙烫的灵力从她指腹下送入了他经脉,分明是奔着钳制他而去。
  彼时清明,他明明能躲,却停在榻前,等足了十息——
  直到那段灵力彻底封住了他的灵脉。
  他任榻上的红衣少女翻起身,将他推抵在榻前。她松了发簪的青丝拂下,笼过他修长的颈。女子灼人的呼吸慢慢贴近,几缕最不听话的发梢拂过他锁骨,钻进了他被她的指节扯得松垮的衣襟里。
  彼时他才大梦初醒。
  像将要溺死的凡人在最后一刻被捞起,他仿佛浑身湿透,窒息难行,只能放任自己落进茫茫星河间的夜色里。
  唯一的光俯在身畔。
  [慕寒渊。]
  红衣女子骑在榻前,弄皱了他不染片尘的袍带,在他眸里盈满了她的神情。
  [为师有没有夸过你?]
  她的指尖点下,像要落上他眼睛——慕寒渊长睫一颤,阖了眸,却觉眼尾一凉。
  云摇点着他睫下那颗浅色的小痣,忽轻声笑起来。
  她俯到他耳边,像一个吻。
  [你生得,当真好看。]
  ——
  “…腿软。”
  身旁声音,叠上记忆里耳边无隙的轻语,令慕寒渊身影微微一滞。
  他抬眸望去。
  当日作恶的红衣少女此刻就在桌边,握着他手腕,眼神却没有往他身上落半点。
  “借我扶一会,就一会。”
  云摇很想逞强,端一端她为人师长的架子,可惜身体不允许——尤其是此刻面向楼内,还在重复着方才那段话的崔小二拎着热茶壶的手就在她眼皮前。
  准确说,那是五根冒着森寒青气还沾着腐肉的白骨。
  云摇痛苦得想扭脸。
  等终于熬到崔小二离开,云摇才感觉自己的魂儿回到身体里,她苍白着脸色看向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几名弟子:“此境……确实诡异。”
  何凤鸣一直观察她神色,这会也迟疑:“你…师叔是不是发现什么了,为何脸色这般难看?”
  丁筱同样点头:“难道我们真出不去了?”
  云摇:“……”
  如果有的选,她选死外面。
  但这话自然是不能说出来吓唬小弟子们的,于是云摇只能随口扯话:“没什么……我只是想探查这个秘境,强行催动灵力,受了反噬。”
  几名弟子将信将疑,但切实松了口气。
  丁筱问:“师叔探查出什么结果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