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眼前
  在甄淖很小的时候,经历过一场严重的车祸,她在那场车祸中失去了疼爱她的爷爷,从那之后她患上了很严重的创后应激障碍和心理疾病。
  她丧失了关于车祸的记忆,而甄琴也遵从医嘱不在她面前提及爷爷。甄琴对老爷子本就没什么感情,时间长了,自然而然地就都忘了那件事。
  上初中的时候,甄淖突然疯狂似的,时不时发狂大笑,或是一个人拍掌发出尖叫,那段时间恰好是母女两因为孙墨齐闹僵的时候,甄琴一直以为甄淖在故意装疯卖傻,直到徐毅提出带她去看医生,才知道她是旧病复发了。
  经历太多变故的孩子,心理上似乎总会比别人多些什么,或是缺些什么。甄琴没有太多精力去照顾她,干脆把她丢到私人疗养院里养了一阵。
  就像现在这样。
  在医院的日子很单调,无论去什么地方都会有人跟着,最开始那段时间,甄淖常常无法安静地入睡,医生便会给她注射镇定剂,大概一个疗程结束后,已经可以和她进行正常的对话了。
  “可以和我说说你的朋友吗?”唐医生姿态放松地坐在沙发上,对甄淖抬了抬下巴,没有贸然去动她的笔记本。
  甄淖的食指按住本子的一角,缓缓地将它卷起来又松开。
  “说什么?”
  “你们什么时候、怎么认识的,又经历了什么……什么都可以和我说。”
  甄淖深吸一口气,她的神经有些紧绷,像在应对某种审讯。
  “如果我回答的话就可以去院子里了吗?我一个人。”
  唐医生失笑,“我会让护工远远地看着你,不会打扰你想做的事。”
  “好吧,我们是通过一种名叫小纸条的游戏认识的。那时候我病了,不能出门,每天都过得很不开心。”
  “我会把任何想说的话写在纸条上,然后把它从窗户扔下去,第二天或者别的什么时候,如果有人见到我的纸条,就会给我回应。”
  甄淖弯起嘴角,极轻地笑了:“拒绝是扔掉,同意是折成纸飞机再飞回来。”
  她闭上眼,她的鼻尖皱了皱,像是闻到了什么气味。
  “那是一个春天的深夜,有一棵开满花的大树,我们在树下……”她哽咽了一下,像是被人卡住了脖子,薄薄的眼皮下,眼球疯狂转动着。
  “我……她,我不记得了。”
  唐医生轻轻点头,安抚一般说道:“想不起来没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可以再给我看看你画了什么吗?”
  甄淖将手中的笔记本递给他,洁白的画纸上停歇着一只蓝色的小鸟,周围横亘着许多树枝一样的线条,甄淖说那是鸟笼。
  ——
  终于能够出门了,甄淖裹上厚厚的冬衣,小跑着冲进院子里。
  这里不像冬天,草坪很茂盛,阳光也很温暖,院子里有一棵树,树下挂着一根木板秋千,这一幕很眼熟,甄淖踌躇地往树下走了几步,随后又害怕似的跑开了。
  她找了一个角落蹲下,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起来,她的画工不比徐渊差,小的时候她还上过国画班。
  很快,她在地上画出一个长头发的圆脸蛋的小女孩儿,因为心情很烦躁,小女孩儿的头发也乱糟糟的。
  “……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甄淖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前的铁栅栏,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还想着外面那堆烂摊子,有什么用呢?”
  甄淖被这道声音吓了一跳,她猛地站起来,差点和身后的人撞上。
  两个人同时后退半步,甄淖的视线重新聚焦,她看到一个穿着蓝白条纹病服的女生,天气并不暖和,可她却穿得这样单薄。
  “你是谁?”
  “啧,你看不到我穿的衣服吗?我是这里的精神病人!”女孩儿说得铿锵有力,似乎并不为自己有精神病感到羞耻。
  “啊,抱歉,我以为这里没有其他人了……”
  “为什么这样以为?世界上的精神病又不止你一个。”
  “……我没有。”甄淖很小声地反驳道。尽管她没有穿病服,但这句话依旧毫无说服力。她脸红了。
  穿病服的女孩儿嗤笑一声,“好吧,就当你没病好了。”
  两个人突然都不说话了,眼前的女孩儿好奇地打量着甄淖,她穿着一件肥大的棉服,头发乱糟糟的,看上去像是很久没有打理过了。随后,她抱起胳膊,问甄淖要不要和她玩一个游戏。
  “什么游戏?”
  “我来扮大小姐,你来做我的仆人,怎么样?”
  “哈?”甄淖垂下眼,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老实说,她没有心情和神经病玩游戏,她现在只想知道外面怎么样了。
  不知道杨琪琪有没有被卷进麻烦里,也不知道学校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李炙会不会来救她。
  “……任务,……跟踪……”女孩儿还在喋喋不休。
  “什么?”甄淖捕捉到关键字眼,她猛地抬起头,却看到一双手朝她推了过来,她猛地向后倒去,踉跄着跌进旁边的灌木丛里。
  “啊——嘶,唔……”身下传来奇怪的动静,甄淖似乎压到了什么东西,她慌张地站起来,看到了蹲在灌木丛里的护工。
  两人四目相对,护工尴尬地拽了一把身旁的杂草,笑呵呵道:“我在除草,有什么事吗?”
  “……”
  “大小姐给仆人的第一个任务,揪出灌木丛里的跟踪狂!”
  女孩儿的声音再度响起,甄淖回过头,却什么也没看到,只有墙角的一片树枝晃动得厉害。
  她可能爬树逃走了。狡猾的家伙。
  甄淖愤愤地揪下一片叶子,无视掉身后来自护工的充满疑惑的视线,兀自走回病房里。
  院子里,唐医生走到甄淖画画的草地上,用手机拍下了她的“画”。
  那只是一些凌乱的,看不出规律的线条,可当他询问甄淖时,甄淖却说那是杨琪琪。
  半个月过去了,甄淖在“大小姐”的指引下,已经学会了如何躲开护工的跟踪。
  院子里下了雪,树叶和草坪都变成了白色,甄淖穿着一身白色的毛衣,仰着头看墙外的天空。
  大小姐坐在她旁边,举起手在空中比划,透绿的玉镯撞在细瘦的腕骨上,当啷作响。她这样瘦了,是她没有保护好她。甄淖觉得很难过。
  “其实我们可以飞出去,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好啊。”甄淖开始对大小姐言听计从,因为她发现除了这些口头上虚无的回应,她已经不能为她做任何事了。
  “话说,你为什么要一直等一个叫李炙的人来救你?”
  “因为只有他知道我在哪里。”她在那张留给李炙的纸条上写了疗养院的地址,如果他能明白她的意思,一定不会丢下她不管的吧。
  “你为什么这么相信他呢?”
  “因为……因为我们是一样的。”
  “哈?哪里一样了,那家伙根本就是个冷血动物,他不会帮你的。”
  这话好耳熟。甄淖笑了起来,她侧头靠在大小姐的肩膀上,她依旧衣着单薄,轻盈得像只小鸟,柔软又冰冷。
  “他会的。我有他的把柄。”
  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合上眼皮睡了过去。
  在梦里,她追着一个身影奔跑着,那人穿着裙子,一开始是杨琪琪的脸,一会儿又变成了甄琴的脸,然后是徐毅的脸,甄淖哭着哭着就笑了,放肆地大笑,笑得面容扭曲,眼泪和鼻涕一起淌了满脸。
  她的眼前突然飞过一架白色的纸飞机,展开之后落下几片花瓣来。她想起那棵巨大的树,在她小的时候,她很喜欢在上面荡秋千,后来的某刻,她想过把自己也吊上去,但她最终没有,她太怕疼了。
  脖子上传来柔软的束缚感,甄淖在惊诧中睁开眼,在她面前是一张放大的,清瘦又阴郁的脸。
  “怎么睡在这里?”徐毅故作柔和地笑了笑,将手里的围巾又缠了一圈。
  “脸都冻僵了。”
  泛青的枯瘦手指贴上她的脸颊,随后穿进她的头发里,甄淖被冻得哆嗦了一下,她咬着牙,眼神凶狠地瞪着他。
  “放开我。”
  “看我找到了什么。”男人自顾自地在她的头发里摸索起来,随后从里面捻出几片干瘪的花瓣来,薄薄的嘴皮扯起来,蛇一般阴冷。
  “喜欢吗?夹着花瓣的书信。”
  甄淖的眼球开始泛红,几乎从眼眶了里凸出来。
  “我倒是很喜欢,你描在落款处的花瓣,栩栩如生,我到现在还保留着。”
  “……疯子。”甄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作者的话:这一部分我可能会先讲清楚淖淖和琪琪的故事,暂时没有感情线。可能会有点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