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李然见状,躬身拱手:
  “无有别的了,草民就此告退。”
  他知道,他的鲁侯恩师的身份已经到此为止,离开这里,他便再也不是鲁侯的恩师,而是一介纯粹的白身,与鲁国,再无半点关系。
  因为从这一刻开始,鲁侯于他,将会是一个完全陌路之人。
  第二卷 郑志(一)——软饭硬吃
  第五十章 被追了一路
  启程,西去。
  李然的家当并不多,甚至都说不出来到底有些什么家当。除了几本从洛邑带出来的书简以外,这一年他在曲阜所攒下来的些许家当,已悉数都兑成细软,充当了盘缠。另外的,就是平日里叔孙豹和鲁侯赏赐他的一些物件罢了。
  而这些身外之物,李然一向看得很淡。最多就是能留个念想,所以他的马车上除了书简外,便只有他包裹里几件换洗的衣裳,再加上孙武的护卫,轻车简从,不外如是。
  于是,又一场追杀开始了。
  这场追杀从李然离开曲阜城的那一刻便开始了,前来追杀的黑衣武士成群结队至少百来人,伏在一片树林之中,专候着前来的李然。
  这不是李然遇到的第一次被追杀,他的记忆里,他的人生似乎总是伴随着追杀。
  不过,好在这一次他准备得比较周全,而且此处离曲阜还不算太远,所以这帮黑衣人刚刚出现,就被叔孙豹所安排的暗卫给收拾干净了。
  鲜血洒满一地,枯枝腐叶混合着鲜血的气息一时只令人感到窒息。
  “也不知先生为何拒绝叔孙大夫的好意?若是有他们护卫出门,便是出了鲁国,也会相对安全一些。”
  在鲁国境界,季氏或许还不敢放开手脚的对李然展开追杀,毕竟有些事一旦拿到台面上来说终究不够光彩。
  而一旦离开鲁国境内,不在鲁国的管辖范围内,季氏便可以放开手脚的对李然进行追杀。李然拒绝了叔孙豹安排的门客护卫,看上去,似乎是在自寻死路。
  谁知李然却是言道:
  “鲁国之乱,起于三桓,也该当止于三桓。若我接受了叔孙大夫的好意,便只会加剧叔孙氏与季氏的争斗。届时季孙意如因叔孙大夫维护于我,两方势必是不死不休。三桓争斗,一旦达到这种地步,便是鲁侯掌权也无济于事。”
  “鲁国中兴,终究还是绕不开三桓。”
  鲁侯初掌君权,一切都还需稳定,特别是三桓之中,眼下,面对季氏的蓄意报复,任何小规模的摩擦都可能引起大范围的不安,这是季氏目前最喜闻乐见的,却是李然最不愿意看到的。
  他毕竟已经离开曲阜,这里的一切,都将不在他的可控范围内。所以他自然要以最稳妥的方式来确保鲁侯能够继续保持眼前的这种平衡。
  “先生始终为他人着想,却独独不为自己安危考虑,还当真是令人深感钦佩呐。”
  “先生您这马不过数匹,车不过一乘,再加了两名随从,孤身远行,若是中途遭遇了什么不测,谁人又会为先生着想?”
  孙武看着与他坐在一起的鸮翼,很是不解的与坐于车舆内的李然问道。
  “嗐,我们少主啊,自洛邑出来后,便一直是这般的秉性了。这改啊,估计是这辈子都改不了咯。”
  鸮翼说得很是云淡风轻,似乎他早已习惯了。既不怨天,也不尤人,说完竟是只顾自己闭目养神起来了。而孙武一边听着,一边又陷入沉思。
  这毕竟是一个“人人皆为利己”的时代,所有人都在争相为自己的前途命运而费尽心机,为何单单李然不是如此?
  他们不明白,那是因为他们未曾有过李然的经历,或者说是没有后世李然的记忆。
  若是他拥有李然的记忆,他就会明白李然的这种思想,或者说李然的这种视角,可称之为上帝视角。
  而李然恰好就拥有这样一个视角,拥有数千年文化知识累积当他,太知道这样的时代最需要什么样的人,太懂得他的生死对这样的时代能够起到的影响其实是微乎其微的。
  所以与其惜命,莫不如坦荡一点,毕竟人固有一死,能够名留青史,也算物有所值。
  但即便是李然自己,也不曾发现,这其实与他第一次逃亡之时的思想相比,已经是悄然间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当初他从洛邑逃出的时候,他只想着如何保命,如何继续活下去。
  可是经历过鲁国之事,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的这种思想已经荡然无存了。取而代之的乃是另一种大无畏的境界,一种驱使着他不断去挖掘历史秘辛与推动历史车轮的精神。
  他要活着,同时也要活得意义非凡。
  ……
  出鲁,进卫。
  这一段路程,李然只用了半个月,可是正当他离开了鲁国边境后,季氏的追杀顿是更为汹涌了起来。
  首先便是在一处荒野之中,李然刚刚从鲁卫边境的馆驿离开、正值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之际,季氏的黑衣武士便再度现身,一百多人同时出现,喊杀声顿时不绝于耳。
  “驾!”
  孙武见状,不由狠狠的一刺马臀,马车顿时极速飞奔,一场“追车大戏”就此上演。
  在快速移动之中要猎杀目标,对于这帮没有弓箭的武士而言显得十分困难。
  所以面对狂奔不止的马车,黑衣武士能够想到的唯一办法,居然只能是一路紧咬不放,并伺机挥舞长剑劈砍马车。
  这就给了孙武机会。
  孙武毕竟是武行出身,驾马的本事显然比他们要好。只见孙武一边驾马,一边沉着应战。一番追逐驱杀过后,竟是反而有一半黑衣武士摔落下去。
  剩下的另一半眼看就要追上李然的马车,却不料李然从马车里捧出一堆白色粉末,朝着这帮黑衣武士就洒了过去。
  但见马车上忽的洒下一大片白色粉末,一路追踪的黑衣武士被白色粉末蒙了眼睛,顿时不由亦是摔落下来,惨叫连连。
  但李然能够做到的,也只能是阻止马车一边的追击,另外一边的黑衣武士见状急忙纵身跃上马车,挥剑朝李然的手臂砍去。
  鸮翼接管了马车,而孙武正在马车旁边砍杀其他黑衣武士,眼角余光瞥到这一幕,顿时惊得一身冷汗。
  急忙扔出手中青铜剑朝那人刺去,可那人眼疾手快,竟翻身躲过,身体在车盖上一个滚动,眼看其手中青铜剑直朝着李然的脑袋劈砍而去。
  就在这时,一道凌厉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咻!”
  一支突如其来的箭矢“好巧不巧”的刚刚没入那黑衣武士的心脏,武士从车顶滚落,霎时没了气息。
  其他黑衣武士见状,顿时接踵而至,要往那车顶上跳去。
  于是,又是一道凌厉的箭矢破空,将那三人的步伐给径直打乱。
  黑衣武士往树林深处望去,这才看清此地竟是有人在暗中相助李然,知道此番追杀定是不成了,便只再追出了两里后终于是放弃了。
  孙武见歹人退去,便勒住了缰绳。而李然此时从马车内探出脑袋,只见荒野上的灌木丛中一片死静,根本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可刚才的那三支箭矢显然意见,必是人为的,只不过,好似那人眼下并不愿让他知晓自己的存在。
  “看来我们这三条命还挺值钱哩。”
  孙武天性乐观,见得有人相助,当即与李然还有鸮翼开起了玩笑。
  李然也是笑道:
  “想让咱们死的人觉得咱们这条命值钱,不想让咱们死的人,也觉得咱们这条命值钱,既然如此,咱们可得好好的留着这条命,说不定日后还能换点酒钱。”
  “酒钱?”
  这年头喝酒可谓是一件稀罕事,别说孙武,便是李然在曲阜待了一年之久也才堪堪喝过两回罢了。
  一次是季孙意如请的,而另一次则是在鲁侯即位之后的宫宴之上。
  只不过这年头的酒被称之为醴,而醴的生产想要大量的粮食,在这个兵荒马乱,连年征战的年代,百姓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又能哪里来的粮食酿造醴呢?于是饮醴便只有少数贵族才有的待遇。
  孙武在莒邾攻打季氏城邑之时,为犒赏三军,因此在军营之中饮过一次,自此再没有第二次,故此对饮醴之事稍显陌生,可还是充满了期待。
  “酒便是醴,日后到了郑国,我们便痛饮一场,也不枉这一番死里逃生不是?”
  李然说着笑着,似乎根本没把刚才的那场追杀放在心上。
  见得如此乐观豪迈的李然,孙武也受其感染,当即豪气干云的道:
  “还请先生放心便是,为了这醴,武也一定将先生安全护卫到郑国!”
  言罢,两人皆是仰头大笑。
  事实证明,李然对自己的处境还是很有觉悟的,他的“绝地求生”之路从进入卫国之时才刚刚开始,死里逃生四个字,他用得十分恰当。
  仅仅是过了两日,又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袭杀,又是在一片荒郊野外。这群黑衣武士好似不知疲倦也似,始终是阴魂不散。
  前两日死的数十人,短短两日便竟是补齐了。这一切也都令李然百思不得其解,季氏究竟有多大的能耐,居然能策动这么多的武士?而且这还是在卫国啊!这显然与他印象中的季氏实力不相匹配。
  就算季氏能在鲁国只手遮天,可在卫国为何还能安排出这么多人手?这一切都显得很是蹊跷,但又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来。
  而这场袭杀更为猛烈,李然差点便死在了其中一个武士的剑锋之下。可正如李然自己说的那样,不希望他死的人也认定了他的脑袋十分值钱似的。
  而在千钧一发之际,又总会有一大群身着普通武士服饰的人出现在现场,追着黑衣武士便是一顿胖揍,李然始终可以“死里逃生”般的捡回了一条命。
  而当他想要去询问救他的这些武士的主人究竟是谁时,而这些人在救下李然后便是匆匆离开了,根本不理会于他。
  饶是李然也不由见状一愣,心道:这年头居然还有做好事不留名的?
  疑惑归疑惑,反正命是保住了。这对李然而言,终归也是好事一桩。
  第五十一章 勇夫褚荡
  孙武有一点不明白,那就是而今鲁国形势已成定局,季氏如此千方百计的想要置李然于死地究竟是何原因。
  难道仅仅是出于季氏对李然的恨意?
  此番他们从鲁国而来,直到此刻身处卫国边境,孙武细数了一下,季氏至少派出了近十波,近千名武士对李然进行了围追堵截!
  这可是一番大手笔,倘若这都是季氏出资请来的,这无疑会给本就已是捉襟见肘的季氏带来更大的压力。
  而且,就算他们现在杀了李然,对他们而今在鲁国的形势,也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改观,他们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难道仅仅是想“报仇”?
  若说武艺,军事上的敏锐度,他孙武是绝无仅有的高手,可若说这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孙武可就是门外汉了。他思来想去也是想不明白这一点,无奈之下只得向李然另行讨教一番。
  李然听罢,先是一笑,他没想到孙武此番跟随自己前往郑国,如此的险象环生,居然还有闲工夫思考这种问题。
  不过,这不正说明孙武对可疑之事的敏锐度?这种警觉若是放在生死搏命之上,那可是相当重要的致胜法宝。
  李然回首看向来时的路,心平气和的道:
  “其实,这倒也不难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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