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_分卷阅读_57
  因为此时此刻,最过悲哀的,已不是死亡。
  ——若说是太子要害死康王臂膀,才布下此局,便也就罢了。可齐昱却是很清楚,太子身边的洗马就是康王的眼线,如此大动作,康王岂会不知?若是不知,早在齐政出营之前,又为何要劝阻?是怕杀错了人吗?
  他手足早已冰冷,僵直地转过头去看康王的脸,目之所及,竟全然都是悲苦。
  他问:“王兄,是太子吗?”
  康王抬手抹了一把泪,却并没有回答这句话。他只说了一句:“政儿不会白死。”
  ——死都死了,还能管他是不是白死?不过是活人才能说得出罢!
  他怒,怒至欲泪,可哭到了唇边,竟变作苦笑。
  漫天星光高挂塞北沙地上,凄清肃冷,嚎哭之声像是隔着几世红莲业火,曾几何时,兄弟间的欢笑、玩乐,一一打眼前晃过,曾经热到心尖发烫的一桩桩一件件,此时却可将人寒到彻骨。
  原来他一直追随的兄长,想杀自己。
  原来一众兄弟在权利之中,皆是蝼蚁。
  若康王、太子他年称帝,那他们一众兄弟……还有几个可活?
  .
  齐政讣告传入京中,镇南公主漏液闻讯,怄得吐出口鲜血,昏迷不醒。太医院一众人等衣不解带照料三日,终究吊回一口气。
  当天夜里,镇南公主竟直直带了百人,执利剑冲至东宫。东宫大乱,禁卫围住公主不敢妄动,先皇临驾,喝骂镇南公主心中没有家国社稷,没有我朝江山,竟敢斩杀国储。
  镇南公主笑得头上都冒出青筋,将手中的宝剑恨恨扔在地上,出口的声音破碎而疯狂:“家国!社稷!江山!……哈哈哈哈,皇上啊皇上,你就养出这么个儿子封为太子,还谈甚么家国社稷!还谈什么我朝江山!可恨我政儿一世无求,可恨我政儿,还敬他爱他的兄长……到头来,竟都是如斯回报!这就是皇上的天下,这就是皇上的家国!……恨啊!恨……天道不仁……可恨生在帝王家……”
  哭嚎着,疯笑着,她跌坐在地上,众人神魂惊诧之间,未及阻止,她竟抬手又捡起那剑,电光石火间抹过了脖子。
  鲜血,霎时如罂。
  温彦之倒吸一口冷气,坐了起来,“原来……镇南公主,竟是这么亡故的。”
  内史府史册里,记载镇南公主是忧思过度,病郁而终,追封慈宣忠孝长公主。如今看来有多讽刺?若是公主尚在人世,怕是要将内史府烧了才作数。
  “此事按不下,先皇终究废了太子。”齐昱抬起手臂枕在额边,“后来的事……大约你也能猜到。太子一除,康王心病去了一半,朝中呼声高涨,都求先皇立康王为储。可康王在这其中,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先皇都是清楚的,故从不予置评。康王眼看储君之位近在眼前而不得,愈发疑心起来,甚至以为同母所出的贤王,有意要与他夺位。”
  那时候,恰逢周家要与贤王说亲,贤王为避祸乱,自请前去淮南采买,想就此躲过康王疑心,岂知康王见其此举,更怀疑是他要暗布兵马,便苟同御史台林家,上参了贤王数本,说其在淮南不务其正,成天游山玩水。先皇大怒,革了贤王当时的爵位,勒令其即刻回京。可康王却是一不做二不休之人,竟在贤王返还道路中设下埋伏,好巧不巧,被一个同路的女子发现了行藏,提点了贤王,这才让贤王躲过一劫。
  温彦之问:“这女子,就是贤王妃?”
  齐昱点了点头。
  贤王回京了,顶着不务正业的名号,竟还带回个女子,闹到先皇跟前说要赐婚,先皇怄得大怒一场,拿着剑要砍了他,却也不过是作作样子。到了此时,贤王虽丢了侯爵之位,却也叫先皇知道,他是无心皇位之争的,康王见又一个兄弟落马,喜不自胜,开始掉以轻心,行事渐渐露出马脚,叫旁人总算找到了漏洞。
  “打齐政死后,李庚年终日所想,就是要报仇。”齐昱望着床梁上的雕花,疲倦道,“我们假意在后辅佐康王,实则也是把住了康王的命门,总算抖落出他卖官鬻爵之事,又兼私自调动浑古关兵马,先皇下令,要将其圈禁。康王提前得信,知晓储君之位已无可能,便带着人马逃了……最终我们在长桥坡围住他时,只见木屋起火,查探的人都说,康王约摸是**了。”
  故事讲到这里,后事也就不必细说。
  温彦之靠在床角里,垂眼看着齐昱的脸,回想方才种种,忽问道:“皇上你说,李侍卫是不是对……”
  ——是不是对齐政,曾有过南风之意?
  ——今日李庚年看着那张葱饼时的神情,就像是被无数钢针狠狠地贯穿了身子,说出来的话,风都透得过去。
  齐昱也猜到了他要问什么,笑了笑,伸手拉温彦之过来睡:“这就不知了。”
  过了会儿,他抱着温彦之,又轻轻叹了口气。
  “……也来不及知道了。”
  ☆、第50章 【皇上快起罢】
  次日清早,鸡鸣阵阵。因立冬了,故太阳尚未完全升起。
  齐昱怀里抱着温彦之,心里装着要审知州的事,无可奈何睁开眼,瞧着窗棂透进的日光半亮不亮,实在有些憋闷。
  睡不够。
  抱着温彦之,更睡不够。
  他把手臂更收紧了,心底想做赖一会儿,权且等李庚年来叫。谁知怀中的温彦之被他这么一勒,却是闷醒了,抬手揉了揉眼睛,声线沙哑道:“皇上……天亮了,不起么?”
  齐昱更往前挤了挤,打后背紧紧圈住他:“能晚一会儿是一会儿。”随即埋头在他颈间亲了一下,一阵清香扑鼻。
  齐昱皱了皱鼻子。
  ——为何,朕觉得呆子身上的香气,更比平日要浓上几分?
  ——……错觉?
  “皇上快起罢……”温彦之虽如此说,可眼睛也还是闭着,身子软软由齐昱抱着,没比齐昱清醒多少,“晚了,又得被人瞧见……”
  “被人瞧见什么?”齐昱微微睁眼,咬着他耳垂道:“瞧见我们又折腾了一夜?”
  ——“又”?
  温彦之玉白的耳根微微泛起红来:“皇上,昨晚明明没有——”
  “没有又如何?”齐昱瞬间从被中准确抓住温彦之的双手,一息之间举到了他头顶锁住,人也翻身压了上来,“反正要误会,不如我们坐实了划算。”
  温彦之神台顿醒:“皇上使不得!”这这这乃是白日宣淫!要不得!
  他勉力要把手抽出来,却根本就抽不动,齐昱好笑地垂眸看着他,一只手抓着他双腕,另一只手十分熟练地摸到枕头下面去找小盒子。
  可摸到了枕下,却没有摸到预想之中的盒子,反而是摸到某种扁平的东西……
  ——怎么感觉,此物光滑,且平整,且……薄,且……分外熟悉?
  “……”齐昱突然想到方才那阵多出来的香气,顿时铁青了脸,瞬间收回手。
  温彦之平静看着齐昱:“皇上,找东西?”
  齐昱:“……”
  温彦之面无表情:“皇上找到了么?”
  齐昱:“……”
  温彦之:“皇上——”
  齐昱低头狠狠吻住温彦之的嘴,好半晌,才放开了握他双腕的手,咬牙切齿道:“温彦之,算你狠。”
  温彦之唇角微微扬起,窝在床上看齐昱即刻翻身下床去穿戴好了,直至齐昱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屋门,他才掉头在软枕上闷闷笑出声来。软枕经由他动作微微移开,边角竟露出了一方花笺来。
  他从被中伸出手,把这沓花笺又往里塞了塞。
  正此时,却听外面遥遥传来齐昱一声暴喝。
  “李庚年!你这是要拆房子了?!”
  ——嗯?出了何事?
  温彦之连忙起身披上衣服,随手挽了头发,趿鞋就往外走去。转出小院过了回廊,书房在望,只见书房前的空地上竟碎了一地的青瓦,齐昱此时正负了手站在当中,目光不善地看着边上的李庚年。四下仆从丫头都在打望,窃窃私语,李庚年正端端正正立在边上,耷拉着脑袋,诚恳认错道:“下官有罪,下官认罚,刘侍郎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