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状 第3节
  青檀好奇道:「据说仙人信只能留存半个时辰,随后字迹消失,变成无字天书,既然无法比对字迹,姐姐为何如此确定令堂收的仙人信是真的?」
  莲波道:「仙人信的纸不是寻常百姓能弄到的,那是朝廷专用的制造纸钞的楮纸。」放眼整个幽城,就算县令,也没有可能弄到那种纸。
  柳莺还是怀疑,「如果信是真的,那为何今天没打听到消息呢?仙人在幽城断了八个案子从没有失误,偏偏我们空手而回。」
  「仙人若不想管闲事,大可不必送一封仙人信来哄骗我们。」莲波很笃定,「掌柜的说回去问他父亲,或许他父亲知道溪客的下落,我们再等等。」
  「都说青天塔的仙人很灵,」青檀若有所思的抿了抿唇,继而微微一笑,「如果姐姐真的能找回亲人,那我也去青天塔投仙人状找个人。」
  莲波顺口道:「姑娘要找谁?看我能否帮得上忙。」
  「是个和尚,叫佛狸。」
  「狐狸?」
  青檀莞尔失笑,「不是狐狸,是佛、狸。」
  不过,她转念一想,说他是狐狸也对,一只小奸巨猾的狐狸。
  第3章 3
  阿荣啃了几个干烧饼,坐在车夫胖五旁边昏昏欲睡,忽然听见胖五喊了声,「阿荣,前面有人拦路。」
  阿荣还以为是劫匪,吓得脑子一轰,立刻清醒。他抬眼往前一看,唉了一声:「你可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劫路的呢。」
  不过是两个手无寸铁的路人而已。其中一人提着包袱,牵着一匹马,另一位年轻男子垂头坐在地上,双手捧腹,似乎是生了病。两人皆穿着体面,干净利落。
  这里并非官道,路面不宽,牵马拦车的男人又站在路中央,胖五怕碰住人,忙勒住了缰绳。
  男人客客气气的对着胖五和阿荣拱手行礼,「兄弟能否行行好,让我家小主人搭乘一下马车,他突然腹痛难忍,不能行路。」
  坐在地上的年轻人一脸痛苦的站起身,有气无力道:「小哥儿放心,我付车钱。」
  阿荣一口拒绝,「车里都是女眷,不方便。」
  中年男人反问了句,「都是女眷?」
  阿荣点头,「对不住了。」
  柳莺见马车停下,外头有人说话,便撩起帘子,这一看不打紧,吓得脸色苍白,惊呼了一声。
  方纔还捧着肚子哎哎叫疼的年轻人,突然从袖子里挥出一把匕首横到了胖五的脖子下,厉声道:「下车。」
  阿荣大惊失色,「你们要做什么?」不等他动手,中年男人也从包袱后抽出一把匕首,抵住了他的咽喉,冷声道:「过年了手头紧,叫车里的人下来。」
  阿荣暗叫不妙,这两人还真的是劫匪,人不可貌相,他方才大意了。
  莲波从坐垫里拿了一样东西,放进袖子,然后跟在柳莺和莲波后面下了车。
  柳莺虽然很怕,却仗着胆子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我家郎君是衙门里的官差!」
  中年男人冷笑:「小娘子,你家郎君就是天王老子此刻也飞不到眼前来救人。不想弄出人命就乖乖把身上的银子都交出来。」
  莲波脸色微变,人还算镇定,「两位英雄切莫伤人,我们今日出门并非去采办年货,身上并未带什么银两,车里也没有贵重东西。」
  年轻男人见她年轻柔美,仪态端方,故意笑容淫邪的打量她,「小娘子还是老实点,自己拿出来,可别让我们兄弟动手去搜身,摸来摸去的手里也没个轻重。」
  莲波低头不语,默默把荷包解下来递给柳莺,男人一把抢过去,在手里掂了掂,哼道:「就这么点?」
  青檀忙道:「姐姐把头上的金钗也给他。」
  柳莺又惊又气,这女郎是个缺心眼的白眼狼么?娘子好心让她搭乘便车,她却胳膊肘朝外帮着劫匪。更让她气恼的时候,不等莲波自己动手,青檀竟然自作主张的从莲波发间抽出金钗,殷勤的递到男人面前。
  柳莺顿时气的直翻白眼,莲波也是一阵心塞,难道自己看错了人?
  男人伸手接过金钗,没想到青檀顺势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对他盈盈一笑。
  打劫这么多次,却是头一次见到投怀送抱的女郎,而且是个艳光四射大美人。这样的笑容,说是一笑倾城也不为过。年轻男人心神一荡,看的眼睛发直,脑子发晕。
  美人笑靥如花,忽然卡的一声,伴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匕首到了青檀手里。
  年轻男子捧着折断的手腕,疼到冷汗淋漓,惨叫连连,青檀把刀锋横在他脖子底下,微微笑道:「你刚才装肚子疼,装的可一点都不像,眼下才是真的疼,你看,头上都出了汗呢。」
  中年男人一看同伴被制服,又惊又怒道:「放开他。不然我杀了这个人。」
  阿荣还在他手里,他以为青檀会有所顾忌。没想到青檀只是淡淡瞟他一眼,慢悠悠道:「别急,我先杀了他,再杀你。」
  断腕男人忙喊:「别杀我。」
  青檀柳眉一挑,「你说不杀就不杀?我干嘛要听你的话,你又不是天王老子。」说着,手下用力,在他脖子上划了一道血痕。
  挟持了阿荣的男人没想到青檀全然不在乎阿荣的生死,手里人质竟然没有一点用,惊慌失措道:「算我们今日倒霉,你放了他,我放了你的人,咱们各走各的。」
  青檀美目一横,「你先放。」
  断腕男人嗷嗷催着同伙,「快放了。」
  阿荣被松开,青檀也收回匕首,忽然她抬手一扬,匕首径直飞向中年男人。
  柳莺和阿荣齐齐惊呼一声,以为她要杀人。莲波也吃惊到失声。
  匕首并没有插入男人心口,而是扎在男人靴子的前端,紧贴着他的靴头,将他的鞋钉在地上,分毫不差的功夫让人惊叹。匕首若是再偏一点,必定会把他的脚趾扎个窟窿或是直接扎透。男人吓得双腿一软,差点没跪到地上。
  柳莺阿荣全都看傻了。莲波也暗暗吃惊。
  男人见识到青檀的功夫,吓得连忙拱手求饶,「求娘子饶我们一次,我们并未谋害人命,只因家贫如洗,年都过不去,这才一时胡涂起了邪念。」
  青檀眼波一横,「你们扯谎都不会,穷人怎么可能买得起马穿的起绸缎。」
  「是,是我们抢的。」
  「对嘛,做人还是坦诚一些好。看来你们也不是第一次抢了。」青檀上前两步,抱着双臂悠悠道:「你看,我明明能杀了你们,却饶了你们的命,你还不谢谢我。」
  男人头上冷汗直流,磕磕巴巴道:「谢,谢女侠不杀之恩。」
  青檀美目一瞪,「空口白牙的说谢?」
  男人急忙把包袱递给她,「这是我们抢的东西,都孝敬给女侠。」
  「这还差不多。」青檀毫不客气的收了包袱,对胖五和阿荣挑挑眉毛,「走吧。」
  看呆了的胖五和阿荣连忙去赶车。
  莲波悄然松了口气,还好是一场虚惊,她袖子里的东西没用上。她并不想在阿荣面前露出来,以免阿荣多嘴,传进高云升和王氏耳中。
  柳莺把荷包拿回来递给她,扶着她上了马车。
  青檀把包袱递过来,「姐姐的夫君是捕头,或许能找到被抢的失主。这包袱麻烦姐姐带走吧。」
  莲波初时以为青檀是要自己拿走,没想到她竟然交给自己,不禁暗暗惭愧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柳莺赞道:「姑娘真是好身手,难怪敢一个人出门在外。」
  青檀笑了笑:「我是个镖师。」
  柳莺惊讶道:「女镖师可太少见了。」
  青檀道:「我走南闯北,见惯了这种劫匪。若是新手,还有可能悔改,走上正途。像这种老手,不知道干了多少票,抢过多少人,早已习惯不劳而获,即便送到衙门关了一年半载,出来还是会重操旧业,不会改邪归正。你们可能觉得我下手太狠,我伤了他们,是让这两人以后少做点恶。」
  她解释一番是不想莲波对她生出反感,没想到莲波听罢竟点头赞许道:「妹妹做的对。对恶人就不该仁慈手软,否则会祸害更多人。」
  青檀笑了,「姐姐真是我知音。」
  莲波关切道:「妹妹在幽城可有住处?若无住处,我可替妹妹安排一个住处。」
  「有住处。我师父在幽城新开了一家镖行,叫我过来帮忙。」
  「那就好。」莲波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那些古籍我还得费时间找一找。今日太晚了,我先送姑娘回住处,明日姑娘再来书坊找我。溪客书坊在新月街上,姑娘一问便知。」
  「好。劳烦姐姐把我放在桂花巷。」
  江进酒在桂花巷租了一处宅子,原是一位员外的别院,里面原封不动,只在大门外挂了「风云镖行」的牌匾。
  青檀走到大门前,在兽首上扣了三下。
  江进酒的心腹阿松打开大门,对青檀微一颔首,「主人在兰言堂等候。」
  青檀知道阿松话少,也未与他寒暄,径直跟他身后走进庭院。
  这座宅子颇有江南风韵,处处透出精致秀巧,穿过第二进的月亮门,水榭旁边的兰言堂里飘出淡淡的檀香。
  阿松停步,自行离去。
  青檀没急着进去,立在廊下,低头看着脚下的方砖,心里走马灯似的过了一遍这一年在朔州所做的事,莫名生出一股挫败感。那件事没有一丝眉目,依照江进酒的脾性,绝对不会责怪她,可他越是如此,越是让她心里不痛快。
  她微微的吐了口气,缓步走进兰言堂。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十分静美的悠然画面。
  屋里飘着熟悉的沉水香,东墙上挂着一副青绿山水长卷。南窗下江进酒正在煮茶,身边卧了一只白猫,青烟袅袅,暗香浮动。
  一晃十二年,江进酒从一名普通风喉成为三省风喉之首,岁月对他还真是眷顾,容貌没什么变化,腰比初见时还要直,剑比年轻时还快,钱也越挣越多。
  青檀上前行礼问安。
  江进酒目光落在她身上,从上到下打量一番,方才问:「这一路顺利么?」
  青檀信口答道:「有伏己刀,怎么会不顺呢。」
  对她来说,有刀在手,即便有什么不顺也会让它变顺。
  江进酒不禁失笑,这句话或许有点狂,不过却正和他心意。青檀对外人有八百个心眼子都无妨,在他跟前,最好是至纯至真,直来直去。
  「北方水硬,我特意让阿松去龙吟寺给你打的山泉,来尝尝这难得一见的雪顶凤凰,京城的贵人们也是千金难求。」
  江进酒把建盏推到她跟前,一股浓郁的兰香沁入鼻端。
  青檀道了声谢,坐到江进酒对面,端起建盏,认真的品起这一杯听起来很贵的茶。品完了,她也不做评价,端着一张冷艳的脸,默然垂眸,若有所思。
  江进酒忍不住问:「这茶如何?」
  青檀放下建盏,一本正经的开始诉苦,「师父还是来点实惠的,给我涨点月银吧。弟子最近一贫如洗,两袖清风,三餐不济。」
  江进酒:「……」
  「见面就谈钱多伤感情!」
  「那好吧,先谈正事。」青檀转入正题,「师父叫我来幽城,是为了仙人状吧。」
  江进酒点头,「不错。朝廷想知道青天塔上,究竟是人,还是神仙。」
  青檀眸光闪烁,面露不解,「听说新任县令沈从澜,是从大理寺调来的,为何还要派师父过来?」
  江进酒傲然一笑:「沈从澜再有本事,也是个书生。和风喉如何能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