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夫君他有病 第37节
  扶岐十分确定,在落英园那一回,她看见了自己脸上的疤痕。
  那是耻辱的证明,是他不光彩的、卑微不堪过往的最佳留存,是他绝不能示人的,最惧怕的东西。
  可,那和她有什么关系?她没有理由帮他隐瞒的啊……
  她为什么?
  兴许在他也不曾感知的那一瞬,久违的一股名为被尊重的震撼,取代了滔天的恨意。
  禹游人不都是冷漠恶劣的吗?
  禹游人,竟然也会尊重他?
  故而现在面对依旧冷言的傅沉砚,他也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方才出乎意料的平视竟令他想这些事,真奇怪。
  “扶岐,拜见太子殿下。”
  他不卑不亢,稍稍颔首,身后跟随的两队侍卫亦整齐俯首。
  傅沉砚不曾开口,他定定凝视扶岐那枚亮银面具,抬手示意嵇白:“将宁公前些日子所制的护腕拿来。”
  不多时,一双银黑翻花护腕闯入扶岐视线,他面露疑惑,却听他道:“数日前伏青多有得罪,此乃我禹游顶乘工匠所制……”
  不等扶岐谢过,对面人又继续低声道:“但使者冒犯之事,孤认为并不能与之相抵。”
  黑袍的男人脊背一震,面具下鹰隼般对上他凌厉的目光,最终别开视线。
  “……殿下所言,扶岐自是认的。但若以为在下空手而来,殿下便太看轻我了。”
  话音刚落,身后二十余名随行侍从直起身子,纷纷从腰间抽出一柄猎月刃,刀身微弯如弦月,中游略宽于头尾,每一段刃均泛凄厉寒光若满月之芒,似有弯剑破月之势。
  傅沉砚眉目沉色,淡然道:“使者这是何意。”
  刃光中似乎折出他如瀑的青丝。
  扶岐唇角勾起,凝视着傅沉砚微弱的情感变化,最终倏尔逸出一声笑:“殿下莫要紧张。”
  转瞬,又是一阵齐声,猎月刃的剑芒被剑鞘严丝合缝扣住。
  那鞘打造精巧,以珍兽皮缝制,其上又镶嵌九十九颗绀青色珊瑚珠,尊贵华丽至极。
  “那孤,便谢过使者好意。”
  猎月刃乃唯有十四州诸州联合出力才能制出的奇刀,乃军队至宝,从未有赠送的前例,于草原山峦又有猎尽奇兽的魄力。
  他以十四州特制猎月刃当作这场出使会面的谢礼,但又并未就此终止。
  扶岐道:“此为吾等诚意,猎月刃还请殿下务必收下。”
  “另外还有一事。”
  傅沉砚静静听着,察觉到什么,视线不动声色掠过远处几乎不可见的福瑜宫小道。
  “咔哒——”
  微弱的清脆在耳边炸响,他收回目光,落在有所动作的扶岐身上。
  他抬手抚与卷发中,摘下了那枚亮银面具。
  这是他数十年来第一次,在人前摘下这柄几乎刻在面容上的银具。
  那道狰狞的伤疤陡然出现,与此同时他也在观察傅沉砚的神态,最后一次在他眸子里搜寻,像那一日注视温泠月一样。
  可傅沉砚,眼睛里没有那种令人厌恶的光。
  只有疑惑。
  疑惑他所做为何,不是说还有一件事吗,摘个面具……算什么?
  傅沉砚这一回拿不准扶岐的意思,视线草草掠过那道疤,看向他略微颤抖的眼睛。
  “怎么?”
  “扶岐还有一物相赠。”他说。
  却见他迈步上前,以仅二人能听到的话音,道:“只是一句话罢了。”
  傅沉砚的眼素来带几分暗沉意味,此时兴许察觉到扶岐话中之意,不禁正色。
  “殿下曾经说,在林中曾遇一伙身着红衣者刺杀,故此受了伤,才在多日前皇后娘娘千岁宴高台上失了手。”
  太子透过男人脸上那道疤,等待着什么话脱口而出。
  处理旧臣后事的那一回,林中曾出现大抵十余名身手矫健的红衣刺客,手持猎月刃,早早埋伏在林中。
  那一日刺客虽悉数败走,他却不经意被刺客手中的猎月刃划了一道刀口。
  扶岐与傅沉砚身量相似,却偏偏要微弯一下头,放纵而后卷曲的黑发撇到额前,遮住眼中乍现的厉色,倒叫这句话的分量陡然变得凝重了起来。
  以一个真诚却诡异的声调,一字一句轻缓地对他道:“扶岐从未将猎月刃,给予过下人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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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望世界上所有人都能得到温柔的对待。
  第33章 第三十三颗杏仁
  马车上碰撞的清脆珠声与日光融合,灿烂得不可方物,全然不曾遐想到这是极寒的冬日。
  温泠月穿戴繁复,却是素色,半伏在车窗远眺。
  兴许是玉京偏南的缘故,这里冬天还算温和,只大雪已一连三年不曾拜访过江南。
  她在等傅沉砚。
  禹游的冬祭设在每年腊月初,帝王帝后携一众宫妃、世子、高官等,于京郊万谕庙举行。
  冬祭又有别于祭天礼,为期三日的祭礼上,唯有第一天需要礼佛。后两日乃皇子官眷等为主的祈福敬冬,除过会办赏冬宴外还可任欣意赏冬景。
  她太过怕冷,便总是不大喜欢这活动的。缩在白狐裘里总像个白玉软团子,小时候没少被朋友打趣。
  “又没有雪,不知到底在赏什么景……”
  她下颌抵在双臂上,不时瞥向大敞的殿门,心里发怵。
  其实她怕的哪里是这冬祭,而是现在的处境,令她摸不清头脑。
  往年温泠月都是随同父亲兄长前往,以官眷女子之身,只需做个父亲身后不谙世事的小女崽就是,爹爹说什么她就做什么,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丝毫不需在意旁人眼光。
  但今年显然,她身边的人由爹爹换成了死阎王,又加之一套太子妃的繁文缛节,她昨夜光是听听便头晕。
  原先准备好好与傅沉砚分说分说,可他那日却落荒而逃,空留她一人倒像个精神混乱的。
  一直到后来扶岐走了,她也没再见过他。
  她还没原谅他呢。
  温泠月轻轻朝手心哈了一口气,白雾浮现,她的脸映不清晰。
  若是可以的话,她想弄明白傅沉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想在东宫活得久一点,只是这样,才不是想了解他。
  正在她怀疑自己鼻尖是否被冻掉时,沉寂的马车忽然左□□斜一瞬,身旁坐垫陷下去一块。
  傅沉砚携着一股寒气蹿入马车里。
  刚一在她身边落座,温泠月明显感受到一股寒意在身边涌动,原本平静的柔风被彻底搅散,双肩忍不住又是一哆嗦。
  她只草草瞥了他一眼,短暂犹豫了一瞬是否要打个招呼,一想到自己在生气,便立马作罢。
  然而死阎王竟也没说话,倒不若平素总要呛她一句的姿态,只对嵇白点点头,直到马车缓缓启动。
  纵是在江南,十二月也是极冷的,寒冷令她忘记自己始终伏在车窗边沿,自顾自的缩成一个白团子,险些忘了傅沉砚在身旁。
  可那人却没有命令她坐端正,过了好久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叫她胆子愈发大了起来,不禁又向那个方向瞥了几眼,正是那飘飘然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和他对了个刚好,那人却又慌乱离开。
  原来他一直在偷看她!
  温泠月有几分气恼,仿若不大喜欢被人偷看,壮着胆子耀武扬威地在眼神上添了一分力。
  他看什么?
  虽然他们是那种关系,但她既没原谅他那天甩下她一个人,又没好到那种能肆无忌惮偷看的地步好不好。
  大抵觉着傅沉砚突如其来的视线有些灼热,却见他慌乱完毕后唇好似动了动,像要说什么的模样。
  她才想起自己趴着的姿态属实有些不雅,反正傅沉砚嘴里憋不出什么好话,于是撅着嘴趁他还没说出话时先行放下胳膊,这才与他并肩而坐。
  “殿下不必说了,臣妾都知道。”
  说罢,她沾沾自喜,似乎在为自己夺回主动权欣喜。
  而对方似乎怔愣了一瞬,有些复杂地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视线往马车外瞥过,手忽然挪到怀中摸索着什么。
  温泠月不敢看他,余光却毫不吝啬地大咧咧甩过去,见他那双修长冷白的手自大氅掏出一枚小物。
  当他一言不发地生硬塞在她怀里,感受到那股暖融融的触感时,她才意识到——
  傅沉砚竟带了枚暖手壶,热气徐徐的模样似乎是不久前刚灌上的。
  “殿下……”
  他眉宇不着痕迹皱了一下,却依旧没有作声。
  见他没有动作,温泠月虽诧异,但还是欢心捂着暖壶捂着冰凉的手。
  他方才来得晚,是因为……
  她视线久久留在那枚暖手壶上。
  莫非他是在赔罪?
  马车外嵇白感受到车内二人的寂静,猜测兴许是娘娘冬困又等待殿下久了小憩去了。
  但说来也惊讶,今晨他来到紫宸殿唤傅沉砚出宫时,他分明早已穿戴齐整,却迟迟不出门,好似在灌着什么,又细心将那东西放在怀中,仔细的模样他从未见过。
  问,却又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