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还未靠近便有凛冽的霜意袭来。
  走近了看,他的玄色大氅上每一缕绒毛都浸得透透的。
  无需言语便能证明,这大半夜他都在外面跑。
  云昭根本不心虚,她把下巴扬得高高的,冷眼瞥着他。
  “晏大哥,”温暖暖眼眶红了又红,嗓音带上哭腔,“我解释了,可是云姑娘不信。”
  晏南天并不看她。
  他垂眸,定定地,好笑地看着云昭。
  他说:“我们阿昭好难哄的,不是随随便便什么话都愿意听。”
  云昭:“?”
  一下子居然分不清他是在夸她还是骂她。
  晏南天微笑着搓了搓双手,用搓热的双手去焐她耳朵。
  旁若无人的样子。
  “是我不好。”他低下头,好脾气地哄她,“我不该让阿昭醒来找不到我。”
  云昭:“呵。”
  温暖暖一脸错愕。
  这个看似温润随和实则心思深不见底的男人,竟也会像邻家哥哥一般哄人么。
  云昭却是见惯不怪了,她很不耐烦地晃动脑袋,想把他甩开。
  他在掌心覆上了热腾腾的真气。
  不过片刻,她这个冷冰冰泥像就被烘得暖融融的。
  她懒得动弹了。
  “事发突然,下次一定不会。”晏南天趁热打铁,“你衣裳穿太少,先回寝殿再说,好不好?”
  云昭无可无不可:“唔。”
  他顺势揽住她的肩——还记得特意把身上冰冷的大氅翻到一边,丝毫也不冻到她。
  他带她走向主殿,眉眼飞扬:“我们阿昭,就只有我能哄得好。”
  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云昭:“……”
  她感觉这个晏南天,好像拿错了台本子——就好像温暖暖是他的情敌,他故意搂着云昭向对方炫耀示威似的。
  *
  云昭被晏南天用被褥裹了。
  像只小雪球一样,堆坐在床头。
  他自己也换了一身衣裳,月白织锦的常服,墨发用银冠束了,整个人清凌凌的。
  他坐到床榻边,眉毛眼睛里都偷藏着笑。
  “笑什么笑!”
  “怎么,”他微虚了双眼,“未婚妻在意我,为我吃味大闹东华宫,我还不能暗自窃喜了?”
  云昭:“滚!”
  晏南天不滚,反而搂着她笑。
  圆滚滚一只被褥团子,他也抱得住。
  他边笑边说:“方才,我去替岳母善后了。”
  云昭:“嗯?”
  晏南天清浅的琥珀瞳眸中浮起一丝冷意:“那名刺客带着岳母指使他行刺东华宫的证据,意欲前往禁城告密。你知道,这种事,可大可小。”
  云昭顿时不困了,双目灼灼盯着他。
  晏南天也不卖关子:“上了些手段,问出来了,方渐遗的人,潜伏在云家已有三年多。”
  云昭点头:“方狐狸啊!”
  是她爹的死对头。
  “那我娘的手令……”
  “都送回云府了,放心。”
  “哦。”
  他这人,办事向来滴水不漏的。
  借着殿中明亮的灯烛,她浅浅瞥了他一眼。
  他本就挺虚弱,这一趟寒夜出行,更是让唇色又白了三分。整张脸上毫无血色,近乎透明。
  “昭啊……”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发丝。
  云昭把眼瞥到一旁:“干嘛。”
  “你知道的,父皇病后,疑心甚重。”晏南天轻声道,“往后或许还要更谨慎一些。”
  云昭不以为意:“哦。”
  晏南天叹息:“你这个急脾气,在外面可要记得收着些。你看,短短一日里,因为冲动心急,冤枉我几次了?”
  云昭强词夺理:“谁叫你有话不早点说!”
  晏南天好声好气同她解释:“白日你在宫门口,人多耳杂,实在不好细说。我让你进来,你偏不。”
  云昭:“……”
  他温声道:“我为何失了真气,你看到那幅字便会知道,你却跑走了,还把退婚喊得整座九重山都能听见。”
  云昭:“……”
  他装出生无可恋的样子:“岳母派人到我宫中行刺,我替她毁尸灭迹不说,还让整个宫里的人看我笑话。他们此刻一定还在笑我。”
  云昭:“……”
  云昭这辈子就没向谁低过头。
  她噘着嘴巴,别扭半天,闷闷道:“三次。”
  晏南天:“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冤枉你三次。”
  这是回答他早些时候的问题呢。
  “嗯。”晏南天揉了揉她的脑袋,“知道就行。我没有生气,反倒满心愉悦,所以阿昭不需要有歉意。”
  “哦。”
  “以后阿昭再多信我一点,好不好?有疑问的时候,至少,稍微等一等我。”他认认真真望进她眼底,“给我一点时间,只要我有了力气,就一定会追上你。”
  第6章 光风霁月
  晏南天的攻势润物细无声,哄得云昭没脾气。
  他换了衣裳,身上只有惯用的浅淡檀香。
  他揉着她的脑袋,姿态亲近却不狎昵,与往日一模一样。
  云昭浑身的毛毛刺一点一点软化,她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珠偷偷打转。
  她承认是自己冤枉了他。
  但她的心中仍然硌着三块小石子。
  他抱了别人。他身上有讨厌的茉莉味。他用过西殿里的茶盏。
  就算她亲眼看到他跟温暖暖之间确实没有半点暧昧,她还是很不爽。
  云昭任性道:“明知道牵扯我娘,你干嘛不把那个私生女杀了,偏要带回来惹我生气!”
  晏南天叹气扶额:“昭啊……我们大继朝,还有没有王法了?”
  “你少来!”云昭口无遮拦,“你家宫斗的那些事儿多脏啊!一天要枉死多少人!”
  晏南天:“……”
  青梅竹马就是这点不好,彼此知根知底的。
  他摁着额角,起身,往香炉里添了好几勺静心的香料,深深吸口气,返回床榻前。
  沉厚的熏香缓缓散开。
  云昭闻到了一股庄重肃穆的味道。
  晏南天落坐她身旁。
  被褥微微凹陷。
  “阿昭,”他凝视她的眼睛,语重心长,推心置腹,“你与湘阳夫人都被保护得太好了。天真烂漫,直来直去,天不怕地不怕,看不顺眼就动手——可是阿昭,杀人不是那么杀的。”
  云昭不服:“有什么不同!”
  晏南天垂眸笑叹:“不同之处可太多了。你看,我们兄弟之间不论斗成什么样,表面上谁还不是兄友弟恭了?真动手时,要么借刀,要么站着正义的高地……总而言之,绝对不可以让自己变成坏人,知道吗?”
  云昭觑着他,阴阳怪气道:“是呢是呢,我们储君殿下,从来光风霁月呢。”
  他抬手,毫不客气地推她脑袋,把她推得一歪。
  他没好气道:“我只怕爬得慢了,护不住你这个闯祸精。”
  云昭差点儿跳起来:“我!哪!有!闯……什么……祸……”
  嗓门一开始拔得老高,越说越低,最后一个“祸”字几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