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好了!”沛诚大喊一声,抓住森泽航握火把的那只手将自己刚砍切出来的洞口燎了一遍,好像小时候用打火机给尼龙绳卷边一般,烧出了一个堪堪能由一人通过的空间,两人立刻一头扎进甬道里没命狂奔。
  “哇啊啊啊啊——”沛诚边跑边叫,声音在通道里回荡,森泽航凭借出色的记忆力拉着他在甬道中快速地左右漂移,说:“别喊啦!”
  “我害怕啊啊啊啊!”沛诚大叫道,无数变异植物攀附在潮湿的石壁内部飞速追来,后面猎猎风声,鞭子般的藤条抽打在他耳边的石砖上,他完全是凭着直觉左右偏头,躲过一次又一次的袭击。
  “你刚才怎么不害怕!”森泽航拉着他又转过一个弯。
  一根尖锥状的树枝猛地扎进了他脑袋一秒前刚出现过的地方,沛诚顷刻间狂喊起来:“刚才也害怕,但是现在不用憋着啦啊啊啊啊!”
  “别喊了,到了!”森泽航拉着他跑出最后一道弯,耀眼的洞口就在眼前,沛诚一见立刻欢欣鼓舞——太好了!
  可下一刻,一根枝条卷上他的脚踝向后猛地一拽,沛诚向前一扑重重跪在地上,森泽航跑了两步才反应过来,连忙回身来帮他。
  两人手忙脚乱地砍断那些瞬间就将沛诚整条小腿全部缠住的藤蔓,沛诚小腿抽筋,一时之间还有些站不起来,森泽航二话不说,将火把朝洞穴深处一扔,双手从身后从腋下架起他的胳膊,将人连抱带拽地拖出了神庙。
  耀眼的日光奢侈地照耀着整片大地,所有变异藤蔓硬生生停在洞口,少有的几只冲太快的,刚探出洞口立刻被烧成了烟。
  两人瘫坐在地上气喘吁吁,满脸都是汗,沛诚浑身脱力,手臂和脚踝隐隐作痛,肺部快要炸掉。抬头看去,神庙顶部冒出缕缕灰烟,不知道里面燃起的火势是否已经熄灭,女神像又露出了多少面积。
  歇了一会儿之后,森泽航站起身来,伸出手说:“走吧,回去了,这个点儿,镇北神庙的村民估计也有带回消息来的了。”
  沛诚都快忘了还有这茬,疲惫地点点头。
  “我们没有看到詹姆斯诶。”他又想到,“他的剑在那里,但是没有尸体,按理说就算作为植物的养分也不能那么快就变成白骨。”
  森泽航思索了片刻,说:“至少我们把他的剑带回去了。”
  他手中的银剑全是猩红的粘液。剑刃布满缺口,沛诚抬头看着他,忽然露出一口白牙,笑说:“好像每次去神庙都会被弄得披头散发、一身湿淋淋地回去。”
  “可不是。”森泽航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又扶了一下,见沛城吃痛的表情,便撸起他的袖子查看——胳膊上出现了好几道触目惊心的痕迹,红肿中隐隐透着青紫,说:“得赶紧回去把这些玩意儿洗掉,谁知道有没有什么腐蚀作用,别回头我俩也变异了。”
  沛诚闻言顿时毛骨悚然,立刻顾不得疲累,随森泽航一脚深一脚浅地快步回了赌场。
  第27章 空虚
  两人回到赌场时,大厅已聚集着不少人,各个灰头土脸,但情绪相当激昂,一看便是从镇北神庙修复石像归来的。当森泽航和沛城二人踏入大堂的一刹那,空间中瞬间安静了,而后整个大厅轰然都是窃窃私语。
  沛诚知道自己的模样实在狼狈又怪异——两人拎着剑,满身腥臭的暗红色污迹,其实是那变异植物的浆液,说不好也有它消化吸收了的死尸,想到这里他便止不住地犯恶心。但就这样也根本没法直接去泡温泉,于是乎,固然天气已十分寒冷,但二人还是先将衣服鞋子都脱掉,在后院的棚屋里用冷水将身体冲洗了一遍。
  沛诚自然又是没几分钟便冻得牙齿打架,嘴唇青紫,像一只被拔了毛的鹌鹑瑟瑟发抖,赶紧抱着胳膊来到地下室温泉。
  进到热水之后,他再一次爽得头皮发麻——他恍惚间能看见自己头顶有绿色的小字冒出,写着“+1”、“+1”,整个人在缓慢地回血。
  没过一会儿,沛诚便昏昏欲睡,顺着池壁不住往下出溜。最后他是如何被森泽航从池子里拎出来,又如何用毛巾裹着扛回了房间,他一概不知道。
  这一觉醒来,沛诚总算回到了“闵效禹”的小出租屋内,但身体沉重得好像刚跑了马拉松,浑身肌肉和关节都在痛。
  周一沛诚难得无力早到,只踩点来到公司,他满脸倦容,站在茶水间盯着咖啡杯发呆,引得同事们都围着他不住关心。沛诚没法解释自己和老板杀了一周末的触手怪,只得苦笑解释说自己没睡好。
  来到森泽航办公室后,他发现对方也不太精神,正巧谢行来说公事,沛诚盯着那张和詹姆斯一模一样的脸,默不作声,心情复杂。
  “越和那个虚拟偶像的项目前期测试得差不多了,接下来会全平台邀请两组用户试用,每组15人,实时监控记录反馈,这件事我会负责。”谢行见两个人都精神不济,哈欠连天,不太高兴道:“我说的你听见了吗?”
  “嗯,知道,”森泽航表现得兴致缺缺,“周三峰会的发表我去呗。”
  谢行看不惯他这副懒散的样子,扬眉道:“对,那种抛头露面、花里胡哨的事情正适合你,总之产品的预告可以宣传一下,技术的细节不用说太多。”
  “我懂我懂。”森泽航摆了摆手,百无聊赖地冲沛诚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去订行程,伸出食中二指比了个耶。
  “两间房是吗?”沛诚会意点头,“您和贺助一起。”
  不料森泽航却摆了摆手指:”nonono,你和我一起去。“沛诚愣了:”啊?“”非必要的情况下,出差尽量不安排女儿奴,你录一天调休,回头找时间用掉。“森泽航说。
  ”哦哦好的。“沛诚答应下来。
  回到工位上,沛诚习惯性地查看了一下兔子app的积分状况——经过一整个周末的生死患难,信任果然又增加了5点,但见着这个结果他也并没有想象中兴奋。他昏昏沉沉地思考着:这次在梦境游戏里的时间又延长了——第一天进入荒野大表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夜晚一过就回到了这里;第二次进入的时间点是清晨,然后在草莓镇度过了一个完整的白天;第三次则是两天两夜,那么下一次……
  沛诚忽然想到——如果草莓镇的主线任务一直完不成,他们会不会被困在梦境里的时间越来越长?虽然对于自己来说,困在闵效禹的身体里和在草莓镇都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一日后。
  沛诚虽是在神志恍惚的情况下预定的机酒行程,但没成想出错的却是酒店系统。两人周二夜里九点过才赶到出差城市,站在酒店前台的时候,却被告知系统错误,房间被重复预定,而且另一组客人已经入住了。
  森泽航一个周末没休息好,一时间忘记切换社交花蝴蝶的友善模式,他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前台妹妹,手指在入住柜台上不慎耐烦地轻轻点击。前台妹妹额头冒汗,连声说抱歉。
  前台小姐打电话请示了一圈,又下来一个经理,带来的结果是将两人免费升级到顶楼套间——这也是酒店今夜剩下的最后一间房,还是个大床房。
  森泽航表情有些无语,前台有点紧张地看着他:“实在不好意思,确实没有别的房间了,另间房的差价会原路退回的。”
  事已至此,一时间也没什么其他更好的解决方法,森泽航也懒得为难前台小姑娘,只能说:“行吧,时间也晚了,还有明天演讲的材料没准备完呢。”
  沛诚看了他一眼,迟疑道:“可是……只有一张床。”
  森泽航却毫不在意:“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沛诚愣了一下,意识到森泽航说的是草莓镇的事……那虽然是全息全影、身临其境的经历,但和现实总归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啊……这也不是现实啊。他忽然又扫兴地想到。
  于是沛诚没再说什么,却见前台小姐半张着嘴,眼神来回再两人身上兜,撞上沛诚的视线后立刻挪开了视线装忙:“那我这边帮您办理入住,麻烦身份证提供一下。”
  上电梯的时候,森泽航忽然笑了一声。
  沛诚纳闷地看着他,森泽航冲他笑笑:“你是不是命里犯旅馆,怎么跟着你住店老出这种问题。”
  沛诚也笑:“哦不是,搞不好是沾光睡了更好的房间呢。”
  房门之后的套间环境确实比游戏里的小破旅馆条件好了不知多少——进门先是一个休闲客厅区,旁边是宽敞的办公桌,甚至还有一个客卫。里间卧室一侧的落地窗外车水马龙,繁华的都市尽收眼底。浴室的面积快赶上沛诚公寓大了,宽敞的双镜双台盆洗手池背后又是奢侈的落地窗夜景。
  这时候,沛诚忽然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个世界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细致,且如此广大。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和自己原本的世界毫无区别,但又却有着细微的差别。
  之前同事们还说团建去了泰国,那么那个“泰国”和自己世界里的“泰国”重合度又有多少呢?
  或许,这个世界才是真实的也说不定。
  他站在窗边想得出神,森泽航并没有注意他,已经把笔记本拿出来放在办公桌上。他打开屏幕修改润色着演讲稿,看了一会儿后,又从包里拿出一个眼镜盒子,取出一副无框眼镜戴上。
  于是沛诚回过神来看到的就是领带半松、目光认真、斯文又富有侵略性的森泽航,他美貌的杀伤力瞬间上升了n个级别。
  沛诚从来不知道一副眼镜有这么神奇的效果。
  或许是反差带来的震撼,眼前这个森泽航完全戳中了他的审美死穴,沛诚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注意到他的目光,森泽航抬眸问:“你怎么了?”
  那副长长卷卷的眼睫毛根本就是搔刮在沛诚心脏上,他说话都结巴了:“我,没,啊?”
  森泽航微微蹙眉,从眼镜上方看他:“到底怎么了,刚还在发呆,现在又结巴。”
  “不是,我……没见过您戴眼镜,有点陌生。”沛诚前言不搭后语。
  “哦,这个?”森泽航不太自然顿了一下,“之前不是看电脑觉得不舒服吗,原来是有点散光,就配了一副眼镜。”
  见沛诚依旧一脸痴呆,森泽航难得怀疑自己,推了推眼镜框,问:“很怪?”
  “不,不怪!很好看,很帅。”沛诚真心实意地说。
  年轻人的目光直白又炙热,但眼底直达灵魂深处的地方,又笼罩着一丝常年不散的忧郁,他周身萦绕着一种相当复杂的氛围。
  森泽航愣了半瞬,又被他的实诚逗笑——并非是他惯常露出那种公关社交笑,而是温柔的、甚至带着一丝宠溺的笑意,搭配无框眼镜,立刻透出一股子衣冠禽兽的气质。
  沛诚又不受控制地半张开嘴巴。
  “别傻愣着了,你把那个ppt的几个细节按照今天说的改好,然后就早点洗洗睡了,明天还要早起。”森泽航收回目光,淡淡地说。
  “好……”沛诚一开口,惊觉自己嗓音都劈叉了,连忙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重新应了声:“好。”
  过去几个月里,沛诚通过脱敏疗法,原本以为自己对森泽航的脸早已免疫,可眼下毫无预兆地解锁了新皮肤,叫他不由得频频偷看,又欲盖弥彰地死盯着电脑屏幕。陌生都市的空中楼阁之中,暖黄的室内灯光映照在夜景上,直白地反射出他杂乱无章的内心。
  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改好ppt后,沛诚只觉浑身燥热,他脑子一抽,借洗澡的机会躲进浴室里忍不住干了次坏事。他把水声开得很大,但仍心虚自己肮脏的心思会随喘息声泄露出去。
  近一个小时后之后,他总算裹着毛巾溜出浴室,森泽航已经全部收拾好,眼镜也摘掉了。
  “慢死啦……”森泽航打着哈欠站起身来去洗漱。
  沛诚根本不敢看他,眼神躲闪,磨磨蹭蹭地爬上kingsize双人床的一角。
  发泄过后总是感觉十分空虚,一些久远的回忆袭上沛诚心头。
  他上学的时候就总喜欢上这种人——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弱智,喜欢的总是学校里最帅的、最耀眼的那个人,学习好又帅的,或者体育好的。他从未暗恋过混混类的坏男人,好像是骨子里被这种天生闪闪发光的人所吸引。
  这可能是一种吸引力法则,他如此平凡,无论是长相、性格还是头脑,都是最普通的那个。他这辈子从未因为任何事备受瞩目,对此他并非嫉妒,甚至谈不上羡慕,反而还有点害怕成为焦点。但对于那些能够成为焦点,并且还能像一颗棱镜一样把聚光灯折射成五光十色光芒的人,他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注视。
  这样的注视总是从一个安全距离出发,但也不是从未触及过危险的范围。高二的时候,他和暗恋的男生分到了同一个寝室,作为室友,两人关系好了起来,很快便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那人既帅气又优秀,是大众意义上很受欢迎的人,能和自己这种毫无优点、学生时代还相当阴沉的人做朋友已经是很好。对方把他当朋友,自己却存着别样的心思,久而久之,这种亲近变成了一种折磨,而那种心思,也越来越难不露出马脚。
  后来同学几个一起出去玩,那男生有了暧昧的女生,沛诚便开始控制不住自己嫉妒的丑陋心思,对方也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异样。虽然沛诚最终以半开玩笑的方式糊弄过去了,对方也没有追问到底,但总归生出了一丝怀疑的隔阂。
  对方很快交了女朋友,非常自然地和他疏远了。
  虽说人都是朝着更美的事物看齐,可他总是爱上那种和自己不在一个世界、万众瞩目、耀眼发光的人,这种日子实在是了无生趣。
  第28章 信任
  沛诚上一世短暂生命迟来的走马灯在酒店天花板上滚动,落地窗外的光影渐熄,城市终于准备休息了。剩余的人造光源渗透到云层里,将天空染成某种暗红色,一颗星星也没有,只有脏兮兮的月亮兴致不高地发着光。
  他没有注意到森泽航已经从洗手间关灯出来了:“你半夜不睡觉,瞪这么大眼干什么?”
  kingsize的双人床很大,两人平躺在上面根本不挨着,但沛诚还是吓了一跳:“啊?没,我想事儿呢。”
  直到旁边的床垫动了动,森泽航坐上来,抬手按了床头一个键,遮光帘缓缓的拉起来,室内只剩下昏黄的两盏小灯。
  “想什么呢?”他随口问。
  沛诚有些疲惫,又不知怎么开口,含糊道:“就……想些以前的事。”
  森泽航瞥了他一眼:“你这小孩儿,怎么经常说一些老气横秋的话。”
  因为我还比你大几岁啊,沛诚心想。
  “就……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他咕哝了一句。
  其实,他天生不是善于保守秘密的人,但是在长大过程中为了保护自己,无奈下才学会了隐藏。他得隐藏自己的喜欢,隐藏自己的身份,无时无刻不戴好“听话”“懂事”的帽子。
  但他又的确没有演戏的天赋,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逃避,就是离群索居,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嗯?”森泽航转过脸来,发丝散落在雪白的枕头上,眼睛在暗夜里发着光,并没有要轻易让这个话题过去的意思。
  “您偶尔有没有一种感觉,会怀疑眼前世界的真实性……”沛诚犹豫地开口,“比如偶尔现实中发生的事情,好像曾经在梦里梦到过。”
  “déjà vu.”森泽航表示理解。